第三十九章(1/3)
周察便这么给兰芽轻轻易易地放走了。
数百兵丁家仆按照桑图的命令,一寸一寸地在荆门城内搜了数日,又出城向各个方向追了数日,均是无功而返。
算来今番南来,真金在桑图家中共住了三十二日。这三十二日里头,把人家的银子花了个河落海干不说,临走还唯恐他过几年重新兴旺发达,遂又重重地栽上一桩大罪——管教他老了再小,小了又老,再立六十年军功也翻不过身来!
依着真金,自是说什么也不忍桑图替自己顶缸。但势到如今实在情非得已——须知此事一旦泄露出去,贺兰芽立刻便死无葬身之地!
万般无奈,只得权且将天大的一笔人情仔细记下,留待他日想方设法再行补报。
小暑的第二日,真金辞别桑图,用一辆车拉了兰芽,从南城门出了荆门府上路,向荆州而去。
真金六个护卫剩了一半,依着老规矩在后头遥遥尾随。
真金执鞭赶马,兰芽静静地坐在车内,半点儿声息也无。有几回真金几乎要疑心她在车里悄悄地寻了死!但搭讪着回头看时,她仍是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似乎连姿势也没换过。
真金偷觑她的脸色——原来即便是在深山中忍饥挨饿时,一张脸也是娇嫩水灵,隐隐泛着红晕。可如今乃是苍白中带着蜡黄,就像大病初愈一般。
仔细回想,就算在周察手里受尽折磨时,她也不曾这样憔悴!
自那日大闹一场,兰芽便安静下来。每日闭门不出,不再如前番刻意挥霍,也不再一见真金就剑拔弩张,呵斥怒骂。一天比一天沉默,不管是谁,问话便说,不问便呆呆地坐着。
闹过的第二日,真金自觉过分,曾命人送了几碟精致的点心过去,以示和解。结果小丫头回去说,姑娘只“嗯”了一声,连眼皮儿也没抬一下。
这日赶路,两人泥塑木雕一般走了一个多时辰。真金实在气闷得忍不住,只好回头搭讪:“你渴不渴,想不想喝点水?”
兰芽轻声说:“不渴。”
真金又问:“那你饿不饿?”兰芽又摇摇头说:“不饿。”
真金故作惊喜指着旁边一个大树道:“你看那树上的喜鹊窝,足有西瓜大——不对,比冬瓜还大!”
兰芽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真金叹了口气。想来想去,总是那日的不是。没奈何只得故技重施,打起精神东拉西扯、胡言乱语一番:
“到临安还远着呢,你总不说话,我要闷死,你也要闷死!你看,我反正是打定了主意送佛送到西的,你再怎样不说话,也是无用……况往后也不比先前了。你不跟我说话解闷儿,你又做什么呢——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就算是别人家,唉,那也是好的。如今可没有丫头听你使唤,没有小厮听你摆布,要什么就买什么,要什么就有什么。如今横算竖算就只我一个,你可千万省着些儿使,不然一不留神使坏了——我病了走不动,你也别想走……”
“再往前走就是荆州,刘备借了不还的荆州,你知道么?荆州再往南啊,就是刘郎浦。那是刘备迎亲的地方。孙权想用一个漂亮的妹子换取刘备的雄心,哈哈可惜,刘备哪有那么好骗!后人还有诗呢,你听我背给你听啊:吴蜀成婚此水浔,明珠步障屋黄金。谁将一女轻天下,欲易刘郎鼎峙心!哈哈,你道好笑不好笑?”
他从口若悬河说到口干舌燥,最后已半点不指望兰芽能听进去。只当自弹自唱,自娱自乐罢了。
他却不知道,兰芽此时心中所想与他相同,正是刘备和孙夫人。
虽然周瑜之计不行,但夏亡以妹喜,商亡以褒姒,周亡以妲己。吴亡在馆娃宫,唐亡在长恨歌。从来亡国祸水,半是女色……兰芽望着苍茫江水,由古即今,忽想到了自己身上——这位燕王待己可算宽和,私纵谋逆叛臣,也只发顿脾气了事。我若随他入元宫,寻机一刀杀了他父亲忽必烈,不知他会怎样!
若真有此事,那我便是大宋的功臣了。千载而下,自然也有诗人怀古吟咏,提笔写几句:“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之类的言语。
啊,若是季瑛知道了,不知又是怎样。哭定是要哭的,嗯,哭完了,笑可是也要笑的。
她颠三倒四,胡思乱想了一番,发觉马车停下,原来前头到了一家小酒店。
肩搭白手巾的小二早跑上来问:“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兰芽道:“劳驾,给我做一碗汤面。”真金则七七八八,连汤带菜要了不少。
不多时饭菜上来,真金抢着拿出手绢,替兰芽揩净竹筷上的水渍。
兰芽低着头安静吃面,吃到一半忽然放下筷子,看着真金道:“咱们往后消消停停地去临安,只是你能否派人将我两个丫头送来?”
真金听她肯开口,原是一喜,但听她要丫头,又有些踌躇。那两个丫头九歌跟冬雪他都是见过的,冬雪还好,九歌却十分难缠。何况眼前没人服侍,他便能与兰芽朝夕相对,若多加进两个人来,漫说走到临安,就是走到大都,怕也是白走。这话如何能应!
想到这里,他便故作爽快,说这便留封信给后头的人,命他们去襄阳接人就是。
说完果然跟小二讨来纸笔,写了几句话,当着兰芽的面递给小二,说少时有三位骑黑马的客官到这里,请将这封信当面转交。
小二应承了,接过信便要放在怀里。兰芽伸手道:“请给我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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