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南若破(1/2)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秋风起时,郑家在临安经商的长子郑伯瑛才携妻带子万里迢迢赶回来奔丧。
郑夫人见了大儿子,二话不说先就喜得晕了过去——元军正南下攻宋,一路势如破竹,这儿子能穿越战场毫发无损地回来,郑夫人连做梦都不敢想。
一家人又哭又笑地乱了一阵,伯瑛一家自去父亲灵前上香叩拜,种种情形自不必提。
到了晚间,季瑛回到西厢房,见妻子灯下枯坐,脱了外衣道:“大哥总算回来了,一家人终是团聚起来,以后……总是一天天好起来的,啊!”
他极力安慰兰芽,自己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兰芽警觉,立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大哥带了什么信儿回来?前方很不好么?”
她一连三问,一问比一问笃定。季瑛苦笑:“什么也瞒不过你。”兰芽赶忙追问:“究竟怎样?”
他二人尚未圆房,但兰芽已打散双鬟,往日额前似烟似雾的长刘海儿也梳了起来,脑后挽一个流苏髻,是地地道道的妇人装束了。
她戴着重孝,通体除一根素白银簪外半根首饰也无。近来日日悲伤悬心,季瑛始终不曾留意她的装扮。今日灯下瞧去,不知怎地心中竟然一荡,他忙收敛心神,在椅上坐了,挨了片刻,这才说道:
“不是大哥,是江舟说的。说近日江南流传一句童谣:‘江南若破,百雁来过’……”
兰芽将这八个字默念一遍,微微蹙起了长眉道:“秋日大雁南飞,原是平常不过。历来童谣、谶语,若应着兴亡,多是些离奇之象。好比周时童谣:‘月将升,日将浸’,都是反常之事。这‘江南若破,百雁来过’么……”
她慢慢吞吞说得很是认真,季瑛瞧着她长长的睫毛不住忽闪,不由又想苦笑,又想叹气,遂打断沉吟,挨过身来低声道:“有句话我适才当着他们没说,你想想,蒙古攻打江南的将领叫什么。”
兰芽一怔,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元军南下,领军的将领叫做“伯颜”!
伯颜,百雁!
默然许久,兰芽勉强笑道:“这自然都是做不得准的……”
季瑛凝眉道:“可也有做得准的!听说此人出征前,在马上作了一首诗,我念给你听:剑指青山山欲裂,马饮长江江欲竭。精兵百万下江南,干戈不染生灵血。”
他一席话说完,夫妻二人相对而默。
两军交战,敌方欲“干戈不染生灵血”——不杀不掠——这自是大幸事,然则,却又是大不幸事。
幸在百姓或可少些灾难。可是,敌方有将军如此,怎不令人惊心!
古来多少常胜将军,无一不是纪律严明,不肯惊扰百姓。远的不说,只南渡初年,我大宋岳武穆将军统领岳家军,便号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若没有这样的军纪,何来金人争传“撼山易,憾岳家军难”!
许久,季瑛低低说了一声:“气数尽了!”说着话,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一支眉笔,轻轻搁在桌上。如今虽说城围已解,可城内日用之物仍多有欠缺。郑府笔墨已断了许久,不得已时只好以眉笔代替。
季瑛的手指生得修长白皙,灯下看去青玉一般,那支眉笔横在指节间,煞是好看。
兰芽心中一阵难过——“书生报国唯有笔”,可怜一腔英雄气,如今握在手中的,竟只有一支眉笔。
她这位良人非同小可,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庭训既严,弱冠后更是声名远著。他又生得神清骨秀,所谓善辞令,美风仪,因此得了个“江左四郎”的美称。是人都说应试之时,若非状元,定取探花。若不是早早订了亲,还不知有多少人争着要把闺女许他。
然则,说不上是“文章憎命”,还是科场烂污,景定三年到咸淳元年,三次入闱,竟是三战三败北,至今仍是白身!旁人都为他惋惜,他自己却并不怎样,闲时口中常诵范希文的名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元军南下时,他更千里迢迢赶了个毛驴走到临安,扣阙上书,怒斥朝中尸位素餐之徒恃权误国,大声疾呼要革除弊政,重振国威。一时在朝野传为佳话,人称“莽书生”!
只可惜贾似道当权,将书扣押,那万字平戎策字字心血,度宗却连见也未曾见到。
从那以后,季瑛才显得有些颓丧。曾酒后自嘲说此生只合住温柔乡,梅花帐。
大丈夫心热如火,偏功业难立,是以此刻兰芽见他拣拾眉笔,心中不禁酸楚,怕面上露出心思来,忙以别话岔开。
两人说了片刻闲话,夜已深了。
九歌进来服侍,兰芽解衣安寝。季瑛自去父亲灵前陪伴大哥。
襄阳是蒙古侵宋以来,所遇抵抗最为激烈的所在。数十年试探,六年围困,宋军固是死伤难记,元人亦是抛尸如山。可尽管如此,阿里海牙却信守承诺,果然一进城便出榜安民,未曾大开杀戒。
蒙古人取了襄阳即设立湖北道,且置武昌路,统辖两湖,官长叫做甚么达鲁花赤。又设了许多禁令,不准汉人习武、举办迎神赛会;甚至集市买卖、夜间灯火、乘马、耕地、蓄鹰犬射猎,等等诸般,俱有禁令。而兵丁横行跋扈的事亦在所多有。
但相比樊城陷落后即遭屠城,一夜之间,汉水尽赤的下场,襄阳百姓倒还算得“幸甚至哉”。
人在矮檐下,明面上的反抗已不多见,但暗中尽有豪杰英雄含怒忍耻,募集兵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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