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4/11)
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唱到这里,琵琶声歇,怔怔的出神。
韦小宝只道曲已唱完,鼓掌喝采,道:完了吗?唱得好,唱得妙,唱得呱呱叫。陈圆圆道:倘若我在那时候死了,曲子作到这里,自然也就完了。韦小宝脸上一红,心道:他妈的,老子就是没学问。李闯进北京,我师公崇祯皇帝的曲子是唱完了,陈圆圆的曲子可没唱完。
陈圆圆低声道:李闯把我夺了去,后来平西王又把我夺回来,我不是人,只是一件货色,谁力气大,谁就夺去了。唱道:
遍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栏,若非壮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蛾眉马上传呼进,云鬓不整惊魂定。蜡炬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专征箫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日落开妆镜。
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教曲技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皇,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她唱完擅侯王三字,又凝思出神,这次韦小宝却不敢问她唱完了没有,拿定了主意:除非她自己说唱完了,否则不可多问,以免出丑。只听她幽幽的道:我跟着平西王打进,他封了王。消息传到苏州,旧日院子里的姊妹人人羡慕,说我运气好。她们年纪大了,却还在院子里做那种勾当。
韦小宝道:我在丽春院时,曾听她们说什么洞房夜夜换新人,新鲜热闹,也没什么不好啊。陈圆圆向他瞧了一眼,见他并无讥嘲之意,微喟道:大人,你还年少,不明白这中间的苦处。弹起琵琶,唱道:
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竟延致。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错恣狂风扬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尘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眼眶中泪珠涌现,停了琵琶,哽咽着说道:吴梅村才子知道我虽然名扬天下,心中却苦。世人骂我红颜祸水,误了大明的江山,吴才子却知我小小一个女子,又有什么能为?是好是歹,全是男子汉做的事。韦小宝道:是啊,大清成千成万的兵马打进来,你这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能挡得住吗?又想:她这样又弹又说,倒象是苏州的说书先生唱弹词。我跟她对答几句,帮腔几句,变成说书先生的下手了。咱二人倘若到扬州茶馆里去开档子,管教轰动了扬州全城,连茶馆也挤破了。我靠了她的牌头,自然也大出风头。正想得得意,只听她唱到:
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径尘生鸟自啼,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唱到这个流字,歌声曼长不绝,琵琶声调转高,渐渐淹没了曲声,过了一会,琵琶渐缓渐轻,似乎流水汩汩远去,终于寂然无声。
陈圆圆长叹一声,泪水簌簌而下,呜咽道:献丑了。站起身来,将琵琶挂上墙壁,回到蒲团坐下,说道:曲子最后一段,说的是当年吴王夫差身死国亡的事。当年我很不明白,曲子说的是我的事,为什么要提到吴宫?就算将我比作西施,上面也已提过了。吴宫,吴宫难道是说平西王的王宫吗?近几年来我却懂了。王爷操兵练马,穷奢极欲,只怕只怕将来唉,我劝了他几次,却惹得他很是生气。我在这三圣庵出家,带发修行,忏悔自己一生的罪孽,只盼大家平平安安,了此一生,哪知道哪知道阿珂阿珂说道这里,呜咽不能成声。
韦小宝听了半天曲子,只因歌者色丽,曲调动听,心旷神怡之下,竟把造访的来意置之脑后,一听她提到阿珂,当即站起,问道:阿珂到底怎么了?她有没行刺平西王?她是你女儿,那么是王爷的郡主啊。啊哟,糟了,糟了。陈圆圆惊道:什么事糟了?
韦小宝神思不属,随口答道:没没什么。原来他突然想到,阿珂本来就瞧不起自己,她既是平西王的郡主,和自己这个妓女的儿子,更加天差地远。
陈圆圆道:阿珂生下来两岁,半夜里忽然不见了。王爷派人搜遍了全城,全无影踪。我疑心疑心忽然脸上一红,转过了脸。韦小宝问道:疑心什么?陈圆圆道:我疑心是王爷的仇人将这儿偷了去,或者是要胁,要不然就是敲诈勒索。
韦小宝道:王府中有这许多高手卫士和家将,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阿珂师姊偷了出去,那人的本事可够大的了。陈圆圆道:是啊。当时王爷大发脾气,把两名卫队首劣诩杀了,又撤了昆明城里提督和知府的差。查了几天查不到影踪,王爷又要杀人,总算是我把他劝住了。这十多年来,始终没阿珂的消息,我总道总道她已经死了。
韦小宝道:怪不得阿珂说是姓陈,原来她是跟你的姓。
陈圆圆身子一侧,颤声道:她她说姓陈?她怎么会知道?
韦小宝心念一动:老汉奸日日夜夜怕人行刺,戒备何等严密。要从王府中盗一个婴儿出去,说不定还难于刺杀了他,天下除了九难师父,只怕也没第二个了。说道:多半是偷了她去的那人跟她说的。陈圆圆缓缓点头,道:不错,不过不过为什么不跟她说姓姓韦小宝道:不说姓吴?哼,平西王的姓,不见得有什么光采。
陈圆圆眼望窗外,不禁呆呆出神,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韦小宝问道:后来怎样?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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