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地狱(1/4)
是夜。星稀月朗,夜虫欢。
夏若清躺在散发着陈木木香的床铺上,与母亲抵足而眠。
她默然无声地打量着这间简朴淡雅的房间,房内并无乡间人家常见的凌乱与简陋,家居陈列整齐妥帖。一眼就看得出居室的墙壁与家具都新粉不久,温润簇新的灯光下散发着锃亮的光泽。颜色端丽清淡的窗帘依依伏贴在木质窗框边。墙壁上寥寥几幅书画,却风骨俊逸,功力不凡。
眸子定在右侧壁上那一幅书法,苏轼的《定风波》,温润清举的颜体,起承转合皆是风华——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索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是卫霁朗的笔墨,经年如梦,她却依旧鲜明地记得他的笔迹。
第一次见他是在母校院系书法比赛上。
他以研究生院第一名上台领奖,然后经主持人要求当场表演,于是泼墨挥毫,洋洋洒洒写下这一阙《定风波》。
那日,研一刚入学没多久的她坐在台下,痴痴顾盼,心如鼓擂:原来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
舞台明亮耀目的灯光下,他一身素衣简形,颀长身姿淡然傲立在蒙着墨绿法兰绒桌布的长条几旁。侧脸清隽,鼻挺唇薄,墨眸炯亮幽深,连光都照不透般。如此清冷却明亮,似深不可测,又清澈澄练。
那一瞬,她仿佛遥遥望见了空山清泉,落地无声。抑或是雪地鸿影,踏雪无痕。
狠狠地,他就如此不动声色地震慑住她一颗由来清傲的心。
这便是曾在梦中总是照不见正面的那个模糊人影啊!
那一刻,她终究明白《神雕侠侣》中那句“一见杨过误终身”的深刻含义。
一见卫霁朗,她亦误终身。
然后她开始四处不着痕迹地打听其人逸闻,了解其人秉性,甚至因为某次无意间在图书馆找到一本借阅卡上有他名字的书籍而欣喜若狂,仿佛得以窥见他思想的片光般——
清高无尘的她好似陷入某一幅秘不可宣的锦绣画卷里,那里芳华妩媚,烟霞纤瘦,花明柳暗绕天愁。低头凝眉,全是他的影子,只教她自顾自演出一场独角风月,沉醉不问归路------
不久后的某日,作为同院系导师的表舅殷殷要为她介绍男友,她心底虽极是排斥,但是碍于情面,还是敷衍着去约会地点见上一面,聊以回应。
可是当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校园的紫藤园里等待时,那人却踏着斜阳而来,落落一身余晖,似神祇,似清梦,似前生的一场夙愿------就这般向她走来。
他停在她身前,一句浅浅的招呼。
她发现自己居然欢喜到颤抖。
天涯万一见温柔。瘦应缘此瘦,羞亦为郎羞。
这许多年,她从未对他谈及过自己当日的心绪。
而她只是独自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寂静欢喜,然后便是此生劫覆,无以自由。
也许人人都有个逃不开的命定,很幸运,她遇到了,但更不幸的是,他的命定却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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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枕上辗转了几下,微微的动静引起母亲担忧的探问。
“清清,睡不着吗?”
她无言,片刻才道:“有点认床吧!”
“关了灯静下来就睡着了!”
“嗯!”
又不知时间流去几何,夏若清悄悄起身,往门边去。
“清清?”母亲惊醒。
“我去楼下卫生间!”她头也不回道。
母亲不再多言,惟长长一叹。
夏若清权当未闻,只轻缓地开门而出。
二楼过道里昏黄闷热,小小的壁灯幽幽似眼,孤独地缩在墙角。时不时有蚊虫飞舞,缠着黯淡的光线流连不去。
刻意放轻脚步往楼梯口去,悄无声息。待快路过卫霁朗的那间卧室时,她本能伫足了几秒。
幽夜放大了听觉的敏锐,即便再轻,那扇门内依稀传来男女低喃喘息的式微动静还是毫不留情地灌入她猝不及防的耳际——
一时她的脸色煞白,心尖猛地仿佛被人用刀子狠狠地扎了进去,闷疼到窒息,只待悍然一拔,鲜血淋漓------
她下意识死死咬住抵紧自己颤抖嘴唇的右手,青筋粗暴,生怕自己发出一丝凄惶的尖叫——
门内暧昧纠缠的响动时弱时强,却始终保持在低分贝下。显然当事人也几欲克制彼此的忘情,可似乎又不算太成功,时而还是会情难自禁地传出令人脸红的旖旎低吟。
夏若清眸色绝望而混沌,僵立着,无法动弹。
任那些细碎的响动在自己耳际炸裂如雷暴,一寸寸将心尖上的血肉爆破成洞,再凌迟的钝刀,隔着腥臭的渔网般,千刀万剐,狰狞模糊,面目全非。
突然,隔壁的门被人打开,房间的灯光骤地流泻,照亮昏暗的楼道——
她被惊醒,不敢回头,惊慌失措的脚步发颤着,跌跌撞撞地匆匆奔下楼去。
纪默盯着跑下楼的夏若清,眉尖轻拧。未几,她又偏头睨了下隔壁紧闭的门户,深思地抱臂倚门而立。
楼下,夏若清冲到卫生间,将自己锁了进去。白炽灯的柔白光线下,她看见一个双眸殷红胜血、脸色惨白似鬼的女人正在镜子里泪流横肆,满面疮痍------
再一次,她体会到坠入地狱的感觉。
或者,她本就一直都在地狱里,从未逃脱过。
翌日。
鸟鸣庭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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