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东游客(2/2)
湖水从幻梦最深处被打捞起来,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这柄宝石匕首如此精美绝伦,毫无疑问是一件古老而昂贵的艺术品。可是它实在太短了,刃身薄得可以轻易掰断,没有放血的沟槽,构造又容易卡住,像个倾国倾城却又内在空空的绝世美人,只适合被摆放在祭坛上,假装自己是一件神圣庄严的器物。
琴手轻轻地转动它,让它的刃身在月光下流转着令人迷醉的火彩。仅凭这一瞬间的光辉,就足以引发无数狂热的烧杀抢掠,让许多人为这把毫无威力可言的稀世奇珍而丧命。
骑士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噢,我久违的冷美人!莎伦薇尔,群蛇女王,阿戈普利的世纪之花……慢着,你认真的?”他睁大了颜色罕见的绿眼睛,看着琴手朝老牛走近,手中握着那柄光彩绝代的珍宝。他们确实可能会用到血,新鲜温热的活物血液,带着绝望灵魂的诱人气息,不在乎贡献者是人还是牛,但不管怎么说,用莎伦薇尔宰杀牲畜是不可理喻的。这是暴殄天物,是用写着最华美诗篇的莎草纸来包裹干狼粪。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他清楚这种焚琴煮鹤的事儿对方是绝对干得出来的。
琴手已走到老牛面前。他手里有一柄中看不中用的凶器,但仍然足以致命。牛也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它被魔药唤醒了短暂而虚假的青春,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无法被法术改变,真实地倒映着与它近在咫尺的死亡。它从何处得到光阴,也将原样地偿还代价。
曲形匕首优美的刃身落下,轻巧地割开束缚着它的绳辔。
“你自由了……暂时。”
琴手说出告别语,随即踏着厚厚的草丛离去了。
骑士跟在他身后,仍旧轻快地吹着口哨:“我得说,你比过去心软多了,是因为和素食者们同居太久?”
“那是你的臆想,安德雷阿。”琴手不动声色地说,“这是你幻想中的过去的我:魔鬼心肠的死灵巫师,纳伦什芙的疯王,死莲堡的末代暴君,穷心极恶,血债累累——甚至连一头给我拉板车的老牛都不放过。”
“你给自己起的这几个头衔可真不错,听起来非常威风,就是不大押韵。”
“你想听押韵的?我现在就可以来一段。听好了——安德雷阿,安德雷阿,成天净打哈哈,猪都比你像话。”
“好诗。”骑士雍容大度地发出赞美。
琴手不置可否地扬起眉毛。他们已走到一条荆棘丛生的野溪边,溪水将近干涸,只剩下少许浑浊的涓流。
“野地,脏水,死掉的小动物。”骑士用手比划着溪流的走向,冲着北面的群山扮鬼脸,“你到底在找什么?”
琴手沉默地顺着溪流往前走,直至遇到一块横卧在溪水不远处的巨石。他快步上前,检视这乍看平平无奇的自然产物。它本身应该是苍青色的,却在月光下显出一种光洁的苍白,与堆积在水道中的卵石格格不入。它可能是山体运动的结果,或者曾经是某种石质建筑的一部分,但如今磨损得很严重,又有明显的烟熏痕迹,显然历经过水火考验,有着相当丰富的世间阅历。
在石身上摸索良久后,琴手露出古怪的微笑。“我们找到了。”他说,“安德雷阿,你读读上面的字——别用眼睛看,这石头表面被焚烧过。你得用手指摸。”
骑士照办了。他费劲地磨蹭着那块石头,试图弄清楚焦痕那块到底刻了些什么,但这对他而言实在强人所难。在十来年的无尽碎嘴中掌握一门语言是一回事,但要正正经经地学会一套完全陌生又复杂的文字系统,那可是另一回事。
“柳……红……桃……花……”他断断续续地嘀咕着,最后耸了耸肩,“我猜我只能认出这几个字,这儿的文字和文法都古怪极了。这是什么呀?”
“用你能理解的话解释,这是一首歌词。这里特有的音乐形式,按照固定的韵律与字数填写,我恰好知道这个词的调子。没必要在这儿唱出来,但我可以给你解释第一句歌词的意思:绿色的河岸边杨柳依依,鸟雀向着温暖的南方飞来,鲜红的花瓣也被风吹入山中。”
“不错,听起来相当浪漫。”
“如果你知道这首词的作者是谁,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怎么着?他是你的熟人?所有的巫师都有些古怪的音乐爱好?”
“难道这值得惊讶吗?活到我们这种岁数的人,安德雷阿,除了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稀有怪胎,都需要给自己找些安全无害的生活调剂。我八百年前刚刚认识欧阳的时候,他还是个挺爱骑马练剑的帅小伙儿呢。骑着金辔头的白马,穿着带花边和刺绣的猎服,有四个武术老师和一整打陪练的家仆,天知道像他这样一个富家少爷有什么理由需要习武。而现在?我数不清我们花了多少时间在茶叶和他养的那几只白鹤上。看啊,这就是健康有益的中年老生活。”
琴手说着,敲了敲刻有字迹的石面:“而这首歌词的创作者,他是另一个反面典型。我刚刚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和他的党羽就相当猖獗……两百年间我满世界布置眼线,还用了大量的占卜法术,终于确信他已死了,如一个普通人类那样衰老枯竭,化为尘土。但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一件事——荆道启,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年可不仅仅是当个穷困潦倒的农夫,摆弄摆弄庄稼。他还做了和我同样的选择,那就是培养一个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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