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女儿(2/2)
那洒脱如练的性子,成了一个厉害时参杂了矫饰的柔弱,满心顾虑,施展不开,而温柔时却又无法真正似水般纯净,却像是故作柔顺,惺惺作态的女人。那让她感到丝丝的无奈,她恨那样自己,可是她却别无选择。她似是早已丧失了挣脱的力量,成了一只居于精美笼中供人赏玩的金丝雀一般,以啼出声为己任。因为精美的笼子终是比林中野地要来得舒适,安全,无虞。自小如游牧民族般跟着族人从西一路向东来的她,也再不想过那种飘泊四方,居无定所的生活了。
只是母亲的这些心事,直到苒苒长大成人,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才得以深刻地明白。
而此前的时候,在她的眼里,母亲只是随着时间和父亲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变得再不像自己曾经满心崇拜欣赏的那个母亲。变得阴暗,沉重,变得压抑,拧巴。变得令人不快,怨气重重。
对于这些,她只道是人的年纪大了,便都会因为岁月而产生类似的转变,是无可厚非的。所以她不太愿意去想象自己老去时候的样子,深怕自己也将变作母亲那种古怪而扭曲的样子,实在叫人觉得不自在极了。
受到父亲的迂腐与沉重影响最深的人是母亲,其次便是她。只因她天生不过是个区区女儿家。
虽是父亲唯一的掌上明珠,也因此受到关爱宠溺,可终究还是逃不过千年古训的安排。如果一直贪恋府中安逸的生活而不愿离开的话,就会变得如母亲那样的下场。母亲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再无回旋余地,但苒苒不一样,还处境尚未如母亲那般尴尬。只是这处境,不知还能维持到何时,便会随着父亲脑中那些女人应做的事情,随着父亲某天的某个突发奇想,嘎然而止。因为这个府里一切围绕其转动的核心,就是父亲,若是就连母亲都无法改变父亲的心意,何况是旁的任何人。
苒苒看到了这一点,也深知这一点。她从小嘴巴就严,听到的话从不乱讲。仆人们嚼舌根的时候她就乖乖待在一旁玩自己的。别人因她年岁小也从不把她当成是一个能听懂成人话中深意的人,因此从未有人避讳过,避开过她。而她一边玩着,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这些人所谈论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身父母。任凭哪个孩子,都会多少被触动。
只是苒苒虽被触动,却不发一言。她的心思似不在此,可事后又会想起这似懂非懂的只言片语,在脑中过滤一番。她的小脑筋告诉她,这些事情听似与她无关,实则距离她并不真的那么遥远,无论是在空间,或在时间上。
下人们深藏着讶异与不解的语气,也让她开始分神,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的将来思考。她迟早有一天,要长成母亲那般年岁,与她嫁给了父亲一样,要嫁做人妇的。这是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过她的事情。可是嫁做人妇的母亲,却要被身后这么多的人谈论,不解,乃至嘲笑。这让苒苒感到困顿迷惑。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觉得,当母亲成了众人背后谈论的众矢之的,那么连带着的父亲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若是两个人日日生活在一起,这种结合当然应是世上最亲近的结合,碰了其中一个,便连带了另一个,无可避免。苒苒对此深以为然。
对于府里整体舆论的风向,最为敏感的也是苒苒。不知怎的,她有一种奇怪的听觉,似是能听到情绪的声音,哪怕在别人不开口说话的情况下。有时她听不懂一些言语的确切字眼,总要再问一遍:“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明白。” 可是有时,最细小的风声都让她惊颤。
众人不知道这些,却只当她听觉不灵敏,因此对她极为掉以轻心。她静处一旁,听着他们每个人通过语言以及非语言所表达出来的观念,感觉,看法,情绪。
她敏锐而不自知。
支撑她的是记忆中的那个母亲,是母亲口中熙日泽家族昔日的精神与时间都无法敛去的光辉。她知道最终母亲定会胜出,因为府里没有人比母亲更闪耀。闪耀得如同她的名字,熙日泽金。一个金子般的女人。就连整个镇子里,这样独一无二的有故事的女人,也及少见到。
可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再也不提熙日泽氏族曾经的种种了。
苒苒本是满心地愿意听的,可母亲却是问了都再不肯讲了。
随着这些故事的消失,母亲眼中的光彩也跟着敛去,也同样地消散了。苒苒受不了这些种种的改变,她开始打从心底怨恨父亲的自负,时间长了也开始怨恨母亲的软弱。
她怨恨府里竟没有一个人看见这底下的种种,或者是明明看见了,却也没有人肯站出来阻止,改变这些事情。那些人宁愿在背后嚼舌根,悄悄地看人笑话,晦暗不明,浑浊虚伪地活着。
她不想活在怨恨里,所以她在很小的时候就隐隐地预感到,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司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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